【巍澜衍生】替心情人 12
替心情人 12
裴文德从前练功的时候，曾在天山雪顶打坐修行，丝毫未觉山巅之风冰冷刺骨。而如今一个区区祭台，离地不过百尺，他却像要被微风吹散了似的，东摇西晃。
这祭台历史悠久，传说是商朝时便已修葺完成。苍老的台阶上布满了坑洼和裂痕，不知曾有多少仙妖在这里毙命。他站在中段，距台顶还有三层之遥。
一个小道童负责看守他，只持一柄浮尘，在空中虚点几次，便为他画出一道符阵。
“想不到堂堂的缉妖司首座，居然会被如此浅薄的符咒所困，”小道童略显张狂，“你可叫那妖气侵蚀得不浅啊。”
裴文德认得这符咒，从前他在山中练法，专门用这道符捕猎兔子。这符太简单了，只能困住兔子和竹鸡，野猫都捉不住。他周身一根绳索也无，却硬是被这道符咒牢牢地捆住，挣脱不得。四肢软绵绵的像被抽走了骨头，只能叫符咒从后面推着勉强向前。
这些天来，他已经虚弱得不如一只兔子。
小道童看他神情恍惚，又有些老成地评判：“师傅说你本是大好的人才，着实可惜了。你的病根已深，说不好今日他一去，你也再难支撑。”
裴文德耳中嗡嗡作响，也不想细听那小子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七天没见过夜尊，思念成瘾，心心念念只想快点见到他。越往上，越冷，越难走。裴文德咬着牙，一步步踏上去。
祭台正中，夜尊被捆妖索绑在一根玄铁铸就的圆柱上。他双足赤裸，被坚硬的石阶划出许多伤口，此刻已经满脚是血。
裴文德盯着经被牢狱脏污的白衣和凌乱纠结的长发，眼泪倏然而下。
夜尊也凄然地看着他，悠悠说道：“文德，你瘦了。”
裴文德的泪水滴在衣袢上，很快湿成了一大片。
“你不必为我担忧，来生我必来寻你。”
夜尊说着，裴文德只听着，一言不发。
“你是第一个见过我样貌的人，带我知爱恨，懂疾苦，我不会忘。你我今日在这九层高台上别离，来世也必定在九层高台上相会。”
裴文德衣襟上的泪痕忽而转红，而且越来越红。
“呀！”小道童惊呼一声，“你怎么了？”
夜尊看到裴文德眼眶中淌出的血泪，竟欣慰一笑：“文德，你如此待我，我定能瞑目。”
“好一对痴情的怨侣，只可惜你这孽畜再没有什么来世了！”
小皇帝乘着轿辇，缓缓到场。轿子刚停稳，他便立刻察觉到了裴文德的异样，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随行的三清观老道拱手说：“陛下万金之躯，还请离这妖物远些。”
“那是自然。”皇帝下了轿，故意踱至裴文德不远处，与他一同望着台中的夜尊。
“这厮因何一直带个面具？”皇帝问道，“不以真面目示于天子，该算欺君之罪。哦，不过也不碍事，今日一过，他连半颗尘埃也不会留在世间，有多少罪也都一并罚过了。”
一直沉默的裴文德突然发出奋力的嘶喊。
“我来替他！”
空气中响起硬物撕扯的裂响，小道童忽觉道术受到强烈的抵抗，几乎就要被破除。他立即提气收心，闭目打坐念法，这才勉力压住了裴文德的反制。
老道士捻须道：“裴大人本就是心性刚硬之人，如今内力不足一成，仍拼死一试，是有意要玉石俱焚哪。”
皇帝嘲讽的笑容登时隐去，换之以横眉冷竖，他厉声说：“裴文德！你裴氏三代朝臣，深受皇恩。你自幼进宫辅佐，食君之禄二十余载。非但不知感念圣恩，反倒私藏妖物，祸乱宫廷！朕今天就是要让你这不忠不孝之徒知道，这天地之间谁才是九五之尊，谁执掌万民生死！”
皇帝指着裴文德，继续骂道：“你胆敢背叛，朕便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做梦。”
裴文德唾了一口，虚弱的声线难掩他内心真实的刚硬。
昔日挚友亲朋，今日竟成死敌。那些曾在春花秋月下朝夕相对的体贴温情，尽化作了数不尽的憎恨和怨毒。
夜尊面色焦急地望着虚弱的裴文德，口中快速地念动着什么。没有人注意到他正在悄悄地做法，抵抗即将到来的致命一击。
皇帝急火攻心，不管不顾地挥手高喝：“在等什么？还不赶紧开始！”
圣旨已下，老道士双臂高抬，口呼咒语。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中逐渐有暗色的气息被招引而来，不久这些气息便聚成一片黑压压的云，慢慢汇拢到祭台中心的正上方。
此祭台地处灵气凝结之地。按理，这云中要生出一道干雷，自妖物头顶正中的百会穴直直劈入，将那什么元神内丹，什么妖魅法术，都一并劈个干净。这道术十分困难，非得是修行多年的道长，以纯阳之气，念够足足一刻钟的经文，才能得成。在法成之前，天上除了这片云，该是干干净净，看不到半点风雨的。
今天偏有些异样。老道念了半刻钟的功夫，云外忽而带起一阵劲风，对着祭台猛烈吹来。
祭台上陪驾的内侍宫女一个个都站不住，被吹得东倒西歪，纷纷抱住柱子或是石栏杆，才免得被风卷走。
帝王自有真龙之气护体，丝毫不受这风的影响，他皱眉望向裴文德，见他仍被小道童设的符阵困着，倒也还站得住。
“啊！他，他的脸……”骤风中，一名内侍惊恐地高呼。
原来夜尊的面具被这股无名邪风吹落，露出了本来面目。在场的众人闻声望去，无不瞠目结舌。
这妖王的面貌，怎么能和皇帝陛下一模一样！
小皇帝双目圆睁，嘴唇微张，脑中一片空白，手指指向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妖物，愕然而无法言语：“你……”
裴文德闭起眼睛，用鼻子用力地一嗅。那熟悉而美好的气味空前地强烈，他不知道这是夜尊临终前拼尽全力在地为他释放。他眼中的血泪已经干涸，在面颊上留下一道浅红色的印记。
夜尊是得意的。他即便是死，也要死得让世人喟叹。他仰天狂笑，秀眉俊目都在巨风中绞成狰狞的形状。妖王不现世，世人皆不知何谓惊惧。可惜他发威时，已是行将就木之际。
老道长知道这风来得不善，定然事有古怪，半点也不敢怠慢，将毕生功力尽数使出施法，眼看云中闪电已经隐隐成型。
夜尊知道时辰已到，也不抵抗，只是瞪着一对血红的双眼狂叫着：“文德莫忘，九层高台处，你我相会时！”
裴文德猛地睁开眼睛，正看到剧烈的光线在面前照过来，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在了爱人的头顶。
光芒中，夜尊仍在狂笑，他此生确是恣意快活，无惧无悔。他高抬面门，直直地迎着雷电的到来。
“不要啊！”
裴文德的嗓子已经完全破了，他这一声是用所剩无几的命数在喊。高亢的声音和着雷电的巨响，把整个祭坛震得不断晃动。
然而夜尊终究还是消散了，风平浪静之后，偌大的祭台上，只有一道新留的裂痕能证明妖王曾在这里惨烈地死去。
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漂亮的相貌，没有纯真的笑声，也没有甘甜的气味。
裴文德的世界陷入破碎和虚无当中，他体内最后的一口气也失去了。
韩沉举着枪，枪口瞄准罗浮生。
“后来呢，”罗浮生抬了一下下颌，问道，“后来你也死了吗？”
韩沉眯起眼睛：“该死的人是你。”
韩沉的眼神太过冰凉，看到如此冰凉的眼神对着自己，让罗浮生深埋心底多年的怨毒沉渣泛起。仅仅是在数小时之前，他还以为自己终究能够平淡地面对所有不堪的回忆，可是现在他又被打回了那个求不得的卑微帝王。
胸口的剧痛再次袭来，他挺不起脊背。
“你干什么，把头抬起来！”韩沉喝道。
罗浮生知道自己肯定被搜过身了，药瓶没在原来的口袋里，但他还是做了一个掏寻的动作。
“住手！”韩沉厉声制止他，“你在找什么？”
“药。”罗浮生低声说。
“药？”韩沉反问，“什么药？”
“治疗心绞痛的速效药，能不能还给我。”
罗浮生满头满身都是汗，弓着腰低声乞求。瞧他这狼狈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天子的威风。
“心绞痛？”韩沉嗤笑了一声，“你这样的人，也有心吗？”
……你有心吗？
那张和樊伟一模一样的脸，苍白的，无望地看着铁栏杆外面的刑警，目光中几乎不包含任何人类的情感，用一种黄泉下诘问生死的音调沉沉地说：
“我不但没有心，我还瞎了眼。”
罗浮生服役七年，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可以独自生存一个月，“就算是少了一条腿，普通警察也追不上”。韩沉只是听说，并不知道经受过那种训练的人，拥有什么样的素质。
况且在罗浮生求药的同时，他其实也在强忍着痛不欲生，只不过过于激烈的情绪掩饰了他的痛楚。
手铐早就已经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被打开，罗浮生弯着腰，瞄准他的胸口正中，猛地抛出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在一个刑警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了，已退役特战队员罗浮生只花了三十秒的时间，就成功地打开了这间早就被废弃的地下审讯室的大门。
临别前，罗浮生按住心口，对被击倒在地的韩沉说道。
“裴文德，你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
##肝到地球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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