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及其衍生】一人记 08
一人记 08
萧景琰不记得从何时开始，自己对蔺晨可以如此纵容。按他以往的脾气，对这种乱七八糟没正形之人，断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现如今，他却可以容忍蔺晨站在离自己七步远的地方，听朝臣汇报政务。
不，其实也并非那么能容忍。
当看到蔡荃的嘴角隐约有些抽动的时候，萧景琰极想“龙颜大怒”一次，将蔺晨轰出殿去。未加行动的原因无非是他心中有数——这种做法全无用处。昨夜蔺晨执意宿在寝宫内时，大梁国的皇卫禁军已经展示出无能的一面了。
蔺晨不在乎天子的心里在纠结些什么，他只负责站在边上，眯着眼睛听那些啰啰嗦嗦的凡人说一些无用之事。在蔺晨而言，万民福祉这种概念过于抽象，眼下需要造福的只萧景琰一人，其余的俱是白扯。
满朝文武看着白衣男子直愣愣地杵在眼前，竟也能心平气和地奏完国事，该说大梁国的朝廷还是蛮有一团和气在。直到户部尚书沈追讲完税赋减免一事之后，才毫无先兆地提问道：“陛下，微臣以为，礼部事有疏漏，须按规责罚。”
礼部尚书骤感锅从天降，急于甩之：“沈大人何出此言？”
沈追看着四平八稳的蔺晨说道：“臣听闻琅琊阁蔺阁主昨日已归入内侍统管，专责服侍御前，今日一见此言非虚。既是如此，因何连一套制式的被服也不配予，还叫蔺总管自着便装随驾，这成何体统呢？试问礼部于朝堂仪范一事，可有章法吗？”
礼部尚书目似铜铃，哑口无言。
蔺晨垂眼瞧了沈追一瞧，复又闭起来。管你说破了天去，老子是不会走的。
萧景琰咳嗽了一声，打个圆场：“沈卿，此事容后再议。”
无事退朝。
皇帝匆匆离去，“蔺总管”寸步不离。
蔡荃紧接着就要追到殿后去，沈追将他一把拦下：“老兄，消消气。”
“不是，这，这成什么样子嘛！”
“成什么样子也只能‘容后再议’，你就不要操闲心了。”
萧景琰感到这事不成，十分不成，非常不成。他素来耿直，走在路上就对蔺晨说道：“先生的好意朕心领了，但宫廷规范终究离不开一个礼字，朕身为万民之首，若不能率先垂范，恐怕这事传了开去，会有失朝廷的威望。”
蔺晨作疑惑状：“这事是何事？”
“自然是先生充任护卫一事。”
“别人可做得，我因何做不得？这事与朝廷的威望又有何干系？”说话间，蔺晨见高湛等随从与他二人相去颇有一段距离，忽然低声坏笑道，“难不成你是怕传出些什么断袖分桃的谣言来吗？”
萧景琰略有愠怒：“休得胡言。”心中暗忖蔺晨此人，一时以率性可喜，一时又以无耻可恨，奈何本领实在高强。正所谓就怕流氓会武术，实在难缠。
午膳过后，皇上须得小憩片刻，蔺晨自然也在榻旁守着。
想到不远处还有个流氓在那瞧着，陛下本是难以入睡，可又抵不住实在困极，合上眼睛还是慢慢睡去。
时入初夏，风似暖还寒，从东西两面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抚动御榻旁的幔帐。大红色的纱幔偶然飘到了萧景琰裸露的手腕上，衬出一片干净透亮。蔺晨入迷似的看了一阵，忽然回过神来，怕萧景琰着了凉，便去关东边的窗户。
恰在他背对御榻的那一刻，西边窗口飞身进来一人，正对着床上的皇帝扑过去。
衣物摩擦的声响惊动了蔺晨，他未加思索，手中的折扇已经抛出，直直地打向刺客的胸口。
“啊！”瘦小的女刺客被扇柄当胸击中，一声惊呼，没来得及动手便沿原路逃窜。
蔺晨不追，只顾三两步上去挡在萧景琰身前，口中高呼“抓刺客！”
殿外的亲兵此时才反应过来，由列战英率领着去追拿女刺客，另有几人急匆匆跳进寝宫，查看皇帝的情况。
蔺晨怒道：“朝廷发的俸禄是让你们吃干饭的吗？人都跳进窗户了也看不见！”
萧景琰早被女刺客的动静惊醒，一个激灵坐起身预备御敌，此时已经全无困意。他摆摆手，叫蔺晨不要再责难这几人。蔺晨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看。
“有蔺先生在，你们先退下吧。”
待人都离去之后，萧景琰站起身，对着蔺晨施礼道谢：“感念先生大恩。”
蔺晨冷冷回应：“现在知道谢我了，早说过她一定会再来。不过方才我那一记招呼力道可不轻，约莫内伤总该有个几分，短日内怕她是飞不进宫里了。”
“其实先生不必为了朕如此操劳。她执念如此之深，倒不如……”萧景琰叹了一口气，面色满是低落，“近来朕也想了不少，皇家子弟中才德兼备强于朕之人亦不在少数，若是……”
蔺晨早在他说第一句时已经怒从心头起，听到此处忍不住喝道：“住口。”
萧景琰也不接话，脑中只是反复出现那女子望向自己时恨极的眼神，那是怨毒也是罪孽，勾起他早藏在心底对于沙场屠戮的反感与恐惧。他的剑下也许没有冤魂，但还不知有多少破碎的家庭。就算今日她被除去了，明日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孤儿刺客会来要自己的命。这样的人生，倒不如早早赎罪罢了。
蔺晨看他沉默不语，只是垂着头，往日那挺拔高傲的身躯此刻又落寞了下来。这不是自己想看到的萧景琰，他的萧景琰该是挺立在风中的劲松，绝不是稍有挫折便随风飘荡的弱柳。
蔺晨心中一动，忍不住走上前轻轻环抱住眼前人。萧景琰显是一惊，整个身子都僵在原地。
“萧景琰，我最后跟你说一遍，你不能死，你不能死。”蔺晨的耳语相隔寸许传入萧景琰的耳中，“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好好活着，你不能死。”
这是世上最坚贞的誓言。
蔺晨松开手臂，为萧景琰整了一番衣领，继续说道：“你也睡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该去召见工部及户部，商议黄河堤防之事了……别忘了大梁的子民都离不开陛下，你还更需勤勉些。”
萧景琰有些神情恍惚地瞧着蔺晨，似懂非懂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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