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无语

咦?

【楼诚】古装戏 十一

古装戏  十一

 

 

       阿诚早起的习惯改不了,没睡多久就迷迷茫茫地睁开眼。他的脑袋稍有动作,便牵着大哥的脖子肩膀一起晃起来。

       牢房寒气极重,黎明时分尤甚。小王爷诶哟哟吱咛了几声,才扶着腰站起来活动身子。

      “都是你的馊主意,”阿诚早已跃起来冲着天窗呼吸了数次新鲜空气,连蹦带跳弄热了筋骨,一边蹙眉埋怨他,“我看你活该得个风湿。”

       小王爷体验了一把阶下囚的生活,感觉这滋味委实是不好受。地面上除去沾满泥灰的破烂草席,便是干透了变成黑色的血迹,以及说不清是些什么东西的留痕。墙壁又潮又冷,只在最高处有个两尺见方的小窗,能瞧见外面逐渐泛白的天空。

       爽呼哉?

       不爽也。

       他背着手向远处望去,破衣烂衫的囚犯们倒与这阴暗潮湿的环境融为一体。毕竟这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不悦的气味,正是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

       阿诚见他愣愣出神的模样,在一旁悠悠说道:“都知道贪官污吏草菅人命,其实这牢房里的狱卒才真正是一手遮天,掌着生杀大权。”

      “怎么讲?”明楼问道。

        与他相比,阿诚有更多的机会与官员家的下人们混迹,从这些个经历复杂之人的嘴巴里,能听到许多在皇宫王府中一生也无法触及的见闻。

        “你看那个独自睡在石塌上的,草席是不是略微新一些?衣服鞋袜也较为干净,这个人进来的时候最少给狱卒塞了五十吊。”阿诚十分自然地从明楼手中拿过扇子,换了另一个方向指去,“那个鼻青脸肿的,要是再给不起钱,被打死也是白死。他可能根本没犯什么法,但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给他伸冤”

       日头冒出来,从一个个天窗中钻进几缕阳光,洒在那些面目各异、罪名不同的人身上。进了这个地方,他们便与街市上明码标价的畜生无异。牢头一个心情不好,说不定就会拆骨扒皮,让他们死无全尸。

       明楼懂事起,便下决心要荡涤这个世间。要除恶务尽,要青天一片。可年纪越大,越觉得力不从心。党争胶着,朝野一片乱象,光是想着怎么铲除藤汪就已经费尽心思。庙堂之外,不平事也遍及各处,全国多少府州县衙,别说斩落贪官,就连狱政也如此不堪。

       如夜行险路,迷雾遮天,算不清能否等到天明的那一日。

       他忍不住说道:“阿诚,你说我再过十年时,该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已经看破凡尘,出家去了?”

       阿诚摇头:“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避世容易出世难,该做勇者而不是懦夫,”阿诚把扇子递还给他,坚定地说道,“因为这条路你必须走下去,至死方休。”

       “好一个至死方休。”明楼赞叹,仰头望向脏黑一片的顶壁,在破晓的光华中再也无处藏身的情景。他再比同龄人成熟老道,也才三十岁不到,胸中仍满怀壮志,望能改天换地扭转乾坤。

       忽而便大义凛然道,“我今日在此立誓,但我存活一日,便与他们争一日,至死方休。”他一字一顿地说罢,眼睁睁看着阿诚,只盼他也说出些什么感天动地的话来。

        阿诚沉默半晌,轻轻拍手:“这誓发得好,我替老天看着你,可不许反悔。”眼神闪动,竟不再言。

       “你……你不说点什么吗?”明楼好一通豪情壮志,居然得不到心上人的回应,不免有些面露颓色。

        阿诚抬眉:“我刚说过不是,替老天看着你。”

        明楼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罢了罢了,又上了你的野当,简直活该。”

       阿诚立即反驳道:“难不成发誓还兴个拉帮结对?闻所未闻。”而后又望了一眼他的肚子说道,“虽然不会出家,不过你十年后的模样我也大概猜得出。”

       “什么模样?”

       “嗯,大概是这样。”阿诚说着,用手比出一个大大的圆形。

       明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从昨夜到现在水米未进,你这个管家是不是也应该关心一下你家大人?”

       不贴心的王府管家把手探进怀中,神神秘秘地摸索。

       他家大人欢喜地几乎要跳起来,还用手指挡在管家的嘴前,让他别说话:“我来猜,莫非是……酥饼?”塌着背又将对方的胸口仔细看看,皱眉道,“不像,应该很小,梅子?”最后自己安慰自己道,“罢了,能解渴也算好事。”

       阿诚攥着拳头掏出来,在他面前猛然张开。

       空的,什么也没有。

       明楼几乎要跳起来:“请问你刚才在掏什么?”

       “大人,不是小人不想关心你,是真没有。”阿诚点头哈腰,学那位孙子居室如猪圈的老仆。

       明楼气结。

    

       直到日上三竿,狱卒才吆喝着从远处的门口往里走,衣佩的钥匙串叮咣作响,将犯人们一个个都弄醒。原来是在放饭。这地方一日只有两餐,想吃饱请掏钱,想吃好请掏大钱。

       到了这一间,狱卒扔下一只碗,从木桶里盛出几勺黏糊糊的东西来,转身正要离去时,被明楼叫住。

       “你家大人睡醒没有?这人命官司到底审是不审。”

       狱卒是个黑瘦的中年人,诶呀一声满脸惊讶:“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上赶着不要命的。”

       明楼冷笑一声:“我劝你最好去向他通报,说昨夜捕进府牢内的安王想与他堂上一见,看知府大人意下如何。”他特意将自己的身份放慢说出,为的就是故意震住这个小喽啰。可正如阿诚所说,无凭无据如何取信于人?狱卒嗤笑一声,只当他是个失心疯,转身便走了,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

       那狱卒提着饭桶走到门口,冷不防叫外面冲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桶里的东西登时洒了一身一地,污浊不堪。狱卒没看清来者何人,还以为是同僚,一通骂骂咧咧脏话连篇。没想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家的知府大人,一脚蹬在他的胸口,立时人就滚出去两圈。

       知府满头的油汗从脸上滑落下来,破口大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你把王爷关到什么地方去了,还不赶紧请出来!”狱卒连滚带爬地拿着钥匙往里面跑,他吭哧吭哧地追,“我亲自去请,我亲自去!”

       后面除了文书衙役,另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伙子,身穿华服手持金牌,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哥哥灰头土脸地让知府迎出来。原来是王弟明台接了旨,专程来给大哥送钦差牌令的。

       “你们前脚出门,我后脚就奉旨出京了。若不是多亏知府大人留了你们这半日,我恐怕还追不上呢!”明台端起皇亲国戚的架子来,实在是全王府头一号的少爷脾气,连阴阳怪气的腔调都十分到位。他特意拿余光瞄着知府,转弯抹角地说道,“这河间府的待客之道委实新奇,确是增长见识。”

       知府屁滚尿流地认错,就差把自己家的六房妻妾都送到安亲王府做丫鬟了。

       明楼正一正衣裳,板着脸说道:“本王只问你,这人命官司到底还查不查?”

       没等知府回话,明台又赶紧插上一嘴:“哥,仵作查验此人死于马上风,并无凶手谋害。”说完又加上一句,“他曾在行商途中谋财害命,也算是罪有应得。”

       既是马上风而死,怎么可能不让枕畔人立即发现?阿诚缩着脑袋站在王爷身后,悄悄看着明台,发觉他在用手指轻轻揉搓裤子侧面的布料。是了,他紧张,因为他在大哥面前说谎,而且是一个事先毫无准备的漏洞百出的谎。这样低水准的假话,本不该由明台这样聪明的人口中说出。但他还是冒险一试,想必也是情急了。

       如此显眼的蛛丝马迹当然也不会逃过明楼的眼睛,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出现了于曼丽姑娘俏丽的面容,便立即猜到这桩凶案与这段谎话之间可能存在的曲折。心中不由得暗骂,王天风教出来的徒弟,压根没有一个能让人省心。

       好在昏官到底是昏官,这位知府大人对于草民的性命本就不放在心上,何况王爷本人已经不置可否。他便一心张罗着属下要在城中的酒楼里设宴,大操大办接风之事。

       明楼一看他那脑满肠肥的模样,便觉恶心,连一个字也懒得多说。阿诚会意,对知府大人一拱手,讪笑道:“大人多礼,王爷还有要务不便耽搁,这就要上路了。”说罢又登时板起脸,跟在明楼身后往府衙外走去。

       知府还想再追,被明台伸手拦住:“我大哥脾气不好,你就听话回去吧。”

 

 

       这边厢明楼转过一个弯,看四下无人,突然扶着路边的墙壁站住,弯下腰捂着肚子。阿诚大惊,怕是他夜里着凉染了风寒,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摸,还好并不发烫,口中急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明楼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都干透了。眉间的皮肉皱成一座小山丘,紧闭双眼,只字不言。

       阿诚越发害怕,又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干脆猫着腰在他身前半蹲下,回头说道:“我背你去看大夫,快上来。”

       明楼轻轻晃头,表示不必。可再问他到底哪里不舒服,他又不再说话。过了半晌站也站不住,干脆在石阶上就地坐下,把头抱在膝弯里。

       阿诚急得团团转,想去抱他起来又觉得不妥,最后只想出一个办法:“你坐着别动,我去找那个狗官,让他找个大夫过来。”

       一转身,明楼的大手伸出,牢牢抓住他的衣角。

       “别去。”情绪低落,声音发虚。

       “那你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明楼嘴角向下撇,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

       “……饿。”

 

 

       是饿,算来他将近一天一夜没有吃饭。这十二个时辰里,从泥泞的官道骑马来此,夜里难眠又被带进官府,狱卒放的饭如同猪食那是万万进不了小王爷的贵体的,方才又拒绝了知府的宴请。

       ……可即便如此,一顿吃空六碗米饭,也是有些太多了吧。

       阿诚瞅着桌上摞起来的空碗,又瞅瞅大哥的肚子。心中暗想,我也有大半天没吃饭了,可怎么撑死也只能吃下去两碗呢?

       明台热了一壶酒,在旁边边喝边看着,帮他二哥把心里话说出来:“差不多得了大哥,再吃你就跳不到屋顶上了。”

       明楼用筷子的另一端去敲他的脑袋:“就你话多。”说完又一头埋进饭菜当中。

       饭吃到一半,于曼丽跳进雅间,既是欣喜又是不满。欣喜的当然是他的阿平哥哥给放出来了,不满的是怎么不早点通知自己。阿诚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突然话锋一转,指着明台问她:“你怎么不好奇这位兄弟是谁呢?莫非见过。”

       于曼丽娇笑:“认识的呀。”

       明台一口酒喷在了桌上,他大哥的红烧肘子算是没法吃了。

       于曼丽掩着嘴说:“这位公子记性真差,几天前在京城的烟花间门口,你跟一位漂亮姑娘挽着手臂,不小心撞到我了,”说到此处又扮作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问向阿诚,“阿平哥哥,那是什么地方啊?我看到好多漂亮的姑娘呢。”

       阿诚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本能地看向大哥。

       只见明楼把沾满酒水和口水的肘子用筷子戳动几下,微笑着说:“它死得值,有人会替它报仇的。”


评论(18)

热度(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