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无语

咦?

【楼诚/及其衍生】一人记 02

一人记  02

 

 

    蔺晨在金陵城里租了一处宅院。跨过门槛只有三间合围而建的砖房,虽然局促了些但胜在远离闹市,除了树杈上的鸟儿叫和偶尔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再听不到太多的声响。他是闲不住的人,除了练功打坐,一定还要四处闲逛。走出胡同数百步,是一个花鸟市场,购得金鱼一尾,养在庭院的水缸里,也算是个伴儿。

    翌日,蔺晨坐在石几边上喝茶看书。捧着话本正读到精彩处,茶杯却空了。懒得起身拿水过来,正烦恼之时,瞟见了大水缸中摆尾游动的鱼儿。蔺少阁主嘴角一勾,便对着那金鱼一点,心中默念了几句法文。顷刻间,只见金鱼飘离水面落在地上,在一片白光中化成个童子模样,唇红齿白十分讨人喜欢。

    蔺晨甚为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添茶。”

    “是。”童子脆生生地答应着,迈开小腿进了灶房,不多时便把新烧的开水提过来,给蔺晨换上热茶。

    这是个有点冒险的法子。蔺晨尚未成仙,照理是不能随意施展这种化人之术,若是让凡人不慎撞见产生意外,则后果难料。但他素来不爱受拘束,加之近日情绪有些烦乱,什么仙家规矩都抛之脑后了。

    禽兽化人之后,其声色相貌乃是从做法者的心中映出。譬如这小童子,从发髻衣着到举止礼仪,都和琅琊阁中的侍童无二,便是蔺晨印象里该有的模样。

    嗯,变都变了,何不……

    蔺晨手随心动,向着小童子指去。那娃娃的周身立即又冒起白光,身段倏地长高了一倍,成了个布衣玉冠的公子,与梅长苏长得一模一样。

    蔺晨皱着眉头瞧了瞧,直到那人化形完毕睁开眼时,却释然了。想来一缕孤魂早该投在地府里转了世,这形貌声色不过是活人心中残存的念想罢了,倒是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只见这位“长苏”拢拢衣袖,又把领口裹得更紧些,再也不会老去的面容上果然是一派云淡风轻:“有这么想我吗?”言语中还带着几分戏谑之意。

    嗯……神态动作……的确像极。

    蔺晨明知这是假的,却要趁机吐苦水:“你驾鹤西去享无边仙福了,可是要害惨我,把我困在这劳什子地方走不了。”

    “你若是不喜欢,谁能留得住你?看来江山百姓这些俗务,在你心里还是颇有些分量。”长苏暗笑,一顿指摘直指蔺晨口不对心。

    “诶哟,怎么我变出来的还敢转过头奚落我?”蔺晨高举右手,又是一指,“那就再换一个。”

    长苏毫不在意,呵呵笑着消失在白光中,又变作一个身穿黄袍的黑脸青年。青年负手而立,不卑不亢地称呼道:“蔺先生。”

    蔺晨嘀咕:“怎么出来一个不想看见的家伙?”他见那人脸板得像墙壁一样平,分明十分不自在,便故意抬高声音喝道,“嗨,你来我家干什么!我又没犯法,皇帝便可以无故闯入民宅吗!”

    “萧景琰”本来端端正正地站着,听见这话眼神忽的茫然起来,忍不住向左右张望一番,一边竭力掩饰笨拙和慌乱,随后清清嗓子说道:“朕还要许多朝务没有办完,就不在这里耽搁了。”说完转身要走。他身高腿长,大步流星立马就到了院门处。

    蔺晨急了,萧景琰果然不是什么好人,金鱼变的都要跑?那还得了。他一闪身出现在萧景琰前面,伸开双臂挡住他:“等等。”

    萧景琰自认误闯民宅本就深觉理亏,又让主人家给挡住,顿时红了耳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蔺晨觉得好笑极了,想不到这方寸小院里还能寻出这种乐子,有趣有趣。他托着扇柄,用扇子的另一头去挑动萧景琰的下巴:“诶,我问你,批奏折有那么好玩吗?天天工作你不闷吗?”

    萧景琰有些恼怒:“事关百姓生死,岂容以玩笑议之?”

    蔺晨拍手笑道:“是了是了就是这幅迂腐沉闷的样子,像极了像极了哈哈哈哈!”

    萧景琰被他笑得手足无措,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蔺晨特意多走两步,绕到另一边去瞧这位天子的脸。没想到片刻之间,一双眼中便满溢泪水,立时就要落下来。

    “干嘛呢这是,最见不得这个德行。”蔺晨突然心烦起来,大手一挥,萧景琰转眼间便不见了,鱼儿又游荡在水中,摆摆尾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没劲,没劲透了。

    蔺晨绕着角落里的盆栽正着转了三个圈,又反着转了三个圈。他想这个游戏如果想更有趣些,那必须要对正主多一些了解才行。

 

 

    谁都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的本领,能让陛下从某一天开始突然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萧景琰近来作息规律饮食正常,气色渐好,群臣无不为之鼓舞。

    蔺晨像羽毛般飘落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约百步外的水榭里,一君与数臣正在商议国事。侍从宫女均被遣开,连列战英也守在石廊的另一头。

    这是第三次瞧见萧景琰,虽然离得远了些,却比前两次看得更为真切。只见他身姿挺拔如傲雪寒松,侧影中敛着浴血归来的杀气。他在石亭下负手而立的样子更似风中磐石,让人一点也联想不到是会吐血流泪的人。蔺晨暗想,倒有几分定国安邦的架势。

    几个人不知道要商议多少事,时而沉默静思,时而抬手比划,絮絮叨叨连日头也快要西斜了。蔺晨看得无聊,把头偏向另一处去,碰巧看见一个内侍正捧着托盘向水榭走去,像是不知道不得打扰的规矩,被列战英拦住斥责了几句,有点惶恐地退后几步。

    这小太监身形比一般男子略矮小些,但衣服却有点宽大,裤腿几乎要踩在脚下。走路的姿态非常谨慎,步幅不小但速度缓慢,而且时不时抬眼乱瞟。手中的托盘有些倾斜,茶水几欲洒出,十二分的心不在焉。蔺晨瞧了又瞧,摇扇轻笑。

    国家大事总算谈完,几位臣子散去,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将茶水奉上。萧景琰坐在案前,对着湖水皱眉不语。

    微风过处,有涟漪渐起,细长的柳叶飘摇而下,兜兜转转硬是不肯碰到一身水,怎奈终究还是沾在湖面上,再也分不开。

    萧景琰看得出了神,连武人御敌于先的直觉都消失了。直到数十步外的列战英宝剑出鞘,大喝一声“陛下小心!”才发觉身后寒意顿起,下意识地向前闪躲。

    “当”一声,数十步外有石子飞来,端直打落凶器。

    再回身看时,“小太监”正诧异于失手。但他全没犹豫,一个纵身向宫城外逃窜。列战英紧随其后,拼命追赶。霎时间带刀侍卫涌进石亭,守护在九五之尊的四面八方。

    萧景琰低头,正看见那柄意在夺了自己性命的匕首,寒光凛凛。

    好险。

    “抓刺客!”几个侍卫突然抽刀,对着飘然落下的白衣客挥去。

    蔺晨指尖晃动发出石子数枚,皆中下肢大穴,几人顿时酸痛不已,跪倒在地难再起身。

    萧景琰抬眼看他:“你?”

    蔺晨把匕首拾起,在他眼前晃动:“我?若不是我方才出手,就凭你那位脖子上挂鞭炮的伙计,恐怕现在大梁的臣子们已经该从你的侄儿中寻下家了。”

 

 

    萧景琰其人到底跟蔺晨想象的略有出入,哦或者说其实是截然不同。他既没有笨拙慌乱,也没有迂腐古板地斥责侍卫,而是把那柄匕首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了个仔细。

    “不像中原的物件。”他瞧了几遍,顺手递给列战英,“去查一下这上面有什么线索。”

    列战英满怀愧疚,深感职责有亏,双手捧着匕首仍跪地自省道:“陛下,这次是我失职,您罚我吧。”

    那小太监轻功了得,列战英方才追他不上,只捡回来一顶松脱的头冠。已经查实是属于御膳房轮休的一名内侍,人还睡着浑身的衣服就被偷了个干净。

    蔺晨在一旁站着,料定萧景琰心里是有火的,但更多的应该是惶恐和无奈。没有一个新君会不惧怕毫无来头的刺客,没有一个人会对潜在的生命危险视若无睹。就算久经沙场又如何,连敌人在哪是谁都不知道。不信你不着恼,不信你不后怕。

    想到这他居然有点得意,带着几分看笑话的心思盯住萧景琰。他要把这场景牢牢记住,以后让金鱼演给自己玩。

    萧景琰弯腰去扶列战英的臂膀,如万年泰山的硬脸,居然笑了。

蔺晨甚至没留意他对列战英说了两句什么,那个年轻的小将躬身告退了。萧景琰的笑容很快收起来,嘴角复又平直。

“蔺先生?”萧景琰连叫两声,才把蔺晨的魂召回来,“有何高见?”

蔺晨恍如梦醒:“哦,没什么,早点把那个美人抓住,给我也瞧瞧。”他不自然地用扇子敲动自己的手掌,说话间似有意无意地瞟向萧景琰,又似始终瞧着窗外。

萧景琰迅速地捕捉到了一个重点:“美人?先生的意思是……女子?”

蔺晨抬着眉毛,一边思量一边答复:“美人嘛倒不一定是男是女,不过今天这位却该是个女的。”他指着桌上的黑色头冠,“闻闻不就知道了。”

萧景琰拿起头冠,只闻到一股御膳房的灶火气,哪有什么女人的脂粉味道?他满怀疑虑地盯着蔺晨,见他双眼尽是神秘,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翻个面又去闻头冠的内侧,仍是一无所获。

蔺晨却摆出一副期待他顿悟的样子:“如何?”

萧景琰少近女色,后宫除了正妻也尚无其他妃嫔,军中更是禁绝女子。每月初一十五他会奉母命留宿于皇后处,可往往也是累得倒头便睡。这女人身上的味道,也许他是真的不太熟悉罢。

想到这一层,萧景琰突然虚心起来,他微微颔首,对着面前强忍坏笑的白衣公子说道:“实在分辨不出,还请赐教。”

“嗯?”蔺晨把头冠接过,从中间捏出一件物事来,在萧景琰面前晃动,“堂堂天子,竟连这么明显的线索都发觉不到吗?”

萧景琰眯眼细看,那是一根长头发。

    “这!”他刚要发作,又转念想起——“男女皆为长发,单凭这个能说明什么?”

    眼中已经冒火。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朕便将你赶出宫去!

    “这的确说明不了什么。”蔺晨手指捻动,发丝飘落,“我知道她是个女人,是因为……”他故意停下来,想把萧景琰生气的样子牢牢记住,也不枉费今天特地进宫“取经”的一番苦心。

    “是因为我看见了,她穿着极为肥大的衣服,胸丰腰细,姿态婀娜。虽然她竭力掩饰,但是我又不瞎,自然能辨清她的性别。她先是偷穿了别人的衣服,再假装奉茶,把匕首藏在托盘的下面。可惜鞭炮兄实在愚笨,否则她哪里能从岸边走进石亭。”

    萧景琰安安静静地听着,脸色渐渐平复下来。蔺晨原计划的天子之怒如惊雷震耳,亦或是心有不甘却只好委屈认输都没有出现。连方才好不容易掀起的那点浪花,也归于平静。

    “……有劳先生了,如此一来调查的范围也可以缩小很多。”

    萧景琰还是板着脸,但再无怒色。仿佛刚才这个人并没有把老虎当成小猫一般耍弄,唬他去闻那顶全没干系的帽子。

    “今天还要给先生记上救驾之功。”

    

 

    蔺晨好生失落,他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思念起飞流来,那是他的好玩具。

    飞流不会轻易落进他的圈套,上当了也一定不会冷静。

    飞流不会像个石头一样杵在地上,安安然然地谢谢自己救命之恩。

    飞流不会把那么多事挂在心头,更不会在遭遇刺客之后还笑成春日里的暖风……

    白衣飘动,不自觉间步履渐渐加快。蔺晨想,今天毕竟还是有收获的,他得早些回去,才好让那鱼儿给自己多演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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