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及其衍生】一人记 11
一人记 11
丑时，天空晴朗寂静，月光从方格窗中洒进窄小的屋子，立刻融入一片灯火通明当中。
萧景琰仍在床边坐着，眉头紧锁，自母后离去后便一直紧握着蔺晨的手，仿佛通过自己手掌传过去的温度能让他的身体冷得慢一些。
但这屋子中的任何一个人心里也都清楚得很，床上的男子脸色晦暗发青，嘴唇如同炉里的香灰，就算不去摸他的手也知道他早晚都是不成了。
“陛下……”高湛端着一盏热茶，看着萧景琰发乌的眼圈，想劝劝这位年轻的皇帝即便是为了惦念国本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但话在嘴边转了又转，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高湛早就知道这位“七皇子”是个至性之人，情到深处往往难抑眼泪，也曾为至亲挚友怒发冲冠不惜冲撞父皇，满腔热血常洒得无怨无尤。可自从他登基为帝，特别是蔺晨回到京城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性情似乎慢慢地变了。他与群臣交往时，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把自己藏进龙袍里。无论是笑还是怒，再也未曾热烈地表达。
为一朝之君，早早晚晚也会懂得御国之术，学会城府只不过初窥门径。精明老道如高湛者，常常会想，即便不会如先皇那样疑心重重下手狠辣，萧景琰这孩子也迟早会跟他的亲生父亲一样变得深不可测心机难料。
不知道如今夜这般，不顾身体不理朝务，只为一个将死的布衣彻夜守候的事，今后还会在这个“赤子”身上出现几回？
念及此处，高湛又退下来，悄悄地把茶放下，静静等待着。
萧景琰的确没有落泪，而是面无表情，连眼眶都是干燥的。他不会垂目哭泣，只如同雕像般笔直地坐着，盯着蔺晨的胸口。那里还在起伏，蔺晨有气息，他不会死。
——你不能死。
不久之前，蔺晨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突然涌进他的脑中，倏忽点燃了他的所有神经。霎时间，原本懵懂的心智突然被打开了。萧景琰的瞳孔猛然放大，对蔺晨，对自己，对四周围的一切感到惊诧。一个人成年人在阅遍世事之后，再回味蒙昧时的自己，难免感到十分幼稚可笑，甚至尴尬难堪。而这种“开窍”若是突然发生，便足可以令人的心思受到一番不小的冲击。
萧景琰的呼吸停顿了一阵，松开握住许久的手。他站起身，已经发麻的腿脚打了一个趔趄，小太监想来扶住，被他摆手示退，而后强撑着身体自行走到门外去。
屋内众人见他此状，俱以为蔺阁主已经去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个个垂首肃立。
院中，明月皎洁如雪，萧景琰负手而立，久久无语。时间如同静止于此刻。
也不知这么过了多久，高湛终于心一横，上前去探蔺晨的鼻息，一试之下立即吓得倒吸一口气，惊呼道：“李、李大人，您快来瞧瞧！”
李太医快步上前，行一番望闻问切。查过鼻息与心动后，满脸难以置信，又去查眼睑、口舌与皮温，最后切一切脉象，惊得半张着口，说不出话来。
高湛颤抖着问道：“这该不是……回、回光返照？”
李太医摇头：“非也……原已无光，如何反照。这是……这是起死回生。”
从体温慢慢回升，直到悠悠醒转，又过去大半日的功夫。第二天傍晚时分，蔺晨从喉咙里冒出一声极艰难的咳嗽，而后缓缓睁开眼睛。
萧景琰立刻唤人端来温水，亲自喂到他干裂的嘴唇里。他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内侍立刻扶他坐起来，从腰部到后颈一路轻拍上去帮他顺气。
喝了一整碗热水，蔺晨干哑的嗓子里才勉强发出声音，他虚弱地看着萧景琰，嘴角用力勾起做出一个笑的表情：“好……”
萧景琰掐住自己的手臂，恨恨地看着这个昏迷了几乎三天三夜，一醒过来就继续嬉皮笑脸的人。
“好什么？不好。”
蔺晨神智恢复，便立即自行开方，叫太医院去煎来喝了。服用过一剂之后，已经可以下地走动。萧景琰看他宛如诈尸般恢复得如此之快，欢喜中带着三分愤懑，安排好专人继续服侍蔺阁主，便自回寝宫去。
更衣完毕预备歇下时，听见高湛在门外与人交谈，声音似是十分为难。
“这……陛下已经安歇了，您还是……”
对方一阵紧促的咳嗽，并不多言，直往里闯。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敢在天子门庭外胡搅蛮缠，全大梁也数不出来第二个。
奇怪的是，萧景琰并不意外这人居然大病初愈便又来生事端，而是惊讶于发觉自己心中原本隐隐的不安伴着他进殿的脚步声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叫高湛不必理会此事，退下便可，只留下赤足散发的蔺晨。
蔺晨也不客气，他的体力仍然虚耗未足，径自在床边挨着萧景琰坐下。
“我是病人，还是需要多休息，陛下请不要见怪。”
“朕如果见怪，你会从这出去吗？”
“不会。”
“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伤风。”
“伤风？”萧景琰像听到了天方夜谭，瞪着身畔人说道，“放肆，你这是欺君。”
蔺晨拍一拍自己的脸，炫耀般说道：“那又怎么样？皇帝还不是守着我醒过来了。”
“我，”萧景琰的耳朵根立时发红，口吻依然坚定严肃，“我那是不想欠你的！谁让你曾救我一命。”
“那你怎么还留我在这里？难道不是你想看着我好好的，才能放心睡觉吗？”
“你！分明是你……”
死气白咧四个字还来不及说出口，萧景琰就被紧紧拥在怀里，贴在胸口的位置依稀能感受到对方已经蓬勃的心跳，这让他瞬间想起昨夜望着那无力起伏的胸膛时自己内心的绝望与痛苦。
“……景琰，谢谢。”
蔺晨的声线还没有完全恢复，话语间带着许多倦意。
皇帝心里的防线全然溃败了，长久以来堆积的情绪轰然倾泻而出。他也伸出双臂，用力地环住蔺晨。
“你也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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